探寻数学的深邃与联结:彼得·舒尔茨的学术之旅与思想洞察
- 来源 : Hausdorff Center for Mathema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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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世界观的形成:从柏林到波恩的求索
每一位思想者的旅程,都始于一个特定的时空原点。对于彼得·舒尔茨(Peter Scholze)而言,这个原点是柏林一所带有苏联时代印记的特殊学校,在那里,数学和自然科学被赋予了独特的地位。这片沃土孕育了众多杰出的数学家,其中不乏代数几何领域的翘楚。正是这段高中时期的经历,点燃了舒尔茨对代数几何的炽热兴趣。在完成了高中学业后,他选择留在德国,前往波恩大学深造,并在导师迈克尔·罗克波特(Michael Rapoport)的指导下,于2012年完成了博士学业。从克莱研究员到波恩大学教授,再到马克斯·普朗克数学研究所(MPIM)的主任,舒尔茨的职业生涯轨迹,清晰地勾勒出他与算术几何(Arithmetic Geometry)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他始终将自己定义为一位算术几何学家,即使涉猎其他领域,也多是为了将其应用于算术几何中的特定问题,这体现了他对核心研究方向的专注与热爱。
理解的艺术:数学探索的终极目的
在舒尔茨的数学世界里,“理解”是超越一切的终极目标。他认为,深入理解一个概念,往往需要从一个更抽象的视角去审视,这自然而然地促使他去构建新的框架。然而,这些新框架的起点,却常常是那些看似“非常具体”的计算。这揭示了一个深刻的数学洞察:抽象与具体并非对立,而是相互滋养,共同推动着理解的深化。
他特别提到,他渴望理解“整数谱”(spectrum of integers)的几何结构,一个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就被认为在许多方面都类似于三维流形(three-dimensional manifold)的基本空间。这个领域充满了各种类比,虽然有些模糊,但舒尔茨致力于不断地深化这种图像的理解。他这种对“理解”的执着,不仅是他个人学术生涯的驱动力,也为所有追求知识真谛的人提供了一个启发性的范式。
朗兰兹纲领的演变:从数域到几何的奇妙联结
朗兰兹纲领(Langlands program)是现代数学中最宏大、最具影响力的项目之一。舒尔茨以一个生动的例子阐述了其演变过程:他曾一度试图摆脱朗兰兹纲领的“束缚”,转而探索其他数学分支,却不曾想,这些看似偏离的探索,最终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归到朗兰兹纲领之中,这让他不禁感叹数学的内在联结。
最初,朗兰兹本人构想的纲领主要关注有理数域(rational numbers)上的数论与自守形式(automorphic forms)。然而,安德烈·韦伊(Andre Weil)在20世纪40年代就强调的数域与有限域上的函数域(function fields over finite fields)之间的强烈类比,极大地拓宽了朗兰兹纲领的应用范围。德林费尔德(Drinfeld)等数学家的工作,将朗兰兹纲领推广到函数域上。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意识到,当涉及有限域上的曲线时,甚至可以将其推广到代数闭域(algebraically closed field)上的曲线,乃至复数域上的黎曼曲面(Riemann surfaces),从而催生了“几何朗兰兹纲领”(geometric Langlands program)。几何朗兰兹纲领在某种意义上更为几何化,但其关注的对象上升了一个范畴学(categorical level)的层次,从自守函数变为了自守层(automorphic sheaves),甚至是这些层的整个范畴。
近十年来,一个“虫洞”般的联结在不同数学世界间被创造出来。约翰-马克·方丹(Jean-Marc Fontaine)和洛朗·福尔(Laurent Fargues)引入了“方丹-福尔曲线”(Fontaine-Fargues curve),最初源于p-adic理论的考量。福尔的一个天才想法是,可以在这条曲线上尝试几何朗兰兹纲领,这竟然揭示出它与朗兰兹纲领的原始设定(至少是局部部分)之间存在着一种惊人的对应关系,为这两个看似迥异的领域搭建了一座桥梁。
理论的构建与合作的惊喜:Stücker理论与凝聚数学
舒尔茨正在尝试构建一种新的Stücker理论,以适应数域的情况,这与动机理论(theory of motives)和志村簇(Shimura varieties)等有着深刻的联系。这项工作面临巨大挑战,因为这种理论的存在性本身并不明朗。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他正与达斯汀·克劳森(Dustin Clausen)共同发展一种“解析叠”(analytic stacks)和“凝聚数学”(condensed mathematics)的新几何理论,希望能为这些抽象的空间提供一个存在的框架。
在谈及合作时,舒尔茨分享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故事。在马克斯·普朗克数学研究所,他意外地与扎吉尔(Zagir)和加弗(Gafer)合作,共同解决了一个他曾一度放弃的问题——“哈比拉环”(Habiro ring)。这个环是单位根周围幂级数的一种有趣结构,在MPIM非常流行。舒尔茨曾尝试为数域的哈比拉环构建同调理论,但一直未能成功。然而,扎吉尔和加弗带着他们发现的一些有趣的幂级数前来,他们并不知道舒尔茨对哈比拉环的了解,试图循序渐进地介绍,最终却发现舒尔茨已经有了现成的理论。这次合作将微扰复数陈-西蒙斯理论(perturbative complex Chern-Simons theory)与p-adic理论联系起来,带领舒尔茨进入了全新的数学领域,尽管他坦言这仍然令他感到“非常困惑”,但这证明了合作的力量和跨领域交流的价值。
灵光乍现与形式化的挑战:拓扑循环同调与Lean证明辅助
数学的突破往往伴随着“尤里卡时刻”(Eureka moments),但舒尔茨也指出,这种时刻常常转瞬即逝,两天后就可能被证明是错误的。他分享了自己理解“拓扑循环同调”(topological cyclic homology)的经历。最初,他被其所使用的“等变稳定同伦理论”(equivariant stable homotopy theory)的复杂性所困扰,特别是其中“等变性”概念的独特用法。然而,在大量计算之后,他突然发现了其中的模式,并意识到即使只使用最朴素的结构,也能理解整个拓扑循环同调。这最终与托马斯·尼古劳(Thomas Nikolaus)的讨论证实了这一发现,成为了他个人的一个“尤里卡时刻”。
关于数学形式化,尤其是“液态张量实验”(Liquid Tensor Experiment)中使用的Lean证明辅助(Lean proof assistant),舒尔茨认为这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就,但他对此持谨慎态度。尽管他参与了相关讨论,但他从未亲自使用Lean。他意识到,形式化并不能提供完全的信心。例如,当一个定理被证明时,你仍然需要验证所有定义是否真的符合你的预期。他曾尝试检查所有定义,但发现即使是这项任务也因为代码量过大和语法细节而变得不可能。因此,他认为要真正相信一个Lean形式化的证明,他可能仍然需要自己去理解整个证明过程,这表明了形式化工具在完全取代人类直觉和理解方面的局限性。
数学家的生活轨迹:专注、开放与不期而遇的合作
舒尔茨谦虚地表示,他的人生轨迹很早就设定在了数学的道路上,以至于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数学的平行宇宙。他的“B计划”是成为一名高中教师,这显示了他对教育的热情。在繁忙的数学研究和研究所生活中,他发现很难有时间培养爱好,但他喜欢听音乐和参加音乐会。
对于合作,舒尔茨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个人化的过程,没有普适的建议。但他强调自己乐于分享想法,正是这种开放性吸引了合作者。他与巴拉夫(Barav)的合作就是一个例子。巴拉夫主动提出要合作发展“原位”(proto-site)理论,这项工作后来演变为“凝聚数学”的萌芽,而起初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其深远的影响。这段经历还伴随着一个有趣的插曲:达斯汀·克劳森最初对巴拉夫和舒尔茨的这篇论文不以为然,认为其“无聊”,后来却独立地提出了凝聚数学的形式化,最终被舒尔茨说服他只是“重新发明了原位”。
舒尔茨还提到他与托马斯·尼古劳斯的合作,他们从不同的领域(理论物理和数论)出发,最终却在代数拓扑领域共同撰写了论文。在马克斯·普朗克数学研究所,每天下午四点的茶歇时间,是数学家们交流思想、寻求跨领域专家建议的宝贵机会。在这种充满数学氛围的环境中,“你呼吸的都是数学”,这正是像舒尔茨这样的思想者能够不断突破边界、深化理解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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