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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DeepReport」“薅羊毛”现象深度调研:聚焦中国消费者及其全球比较

问题提出

**各国对于“薅羊毛”的情况的调研,尤其是聚焦中国人**
  
1. 在商业活动中,“薅羊毛”现象的发展历程,从早期商业活动到现在,都有哪些经典故事?”

2. 在不同的时期(解放前,改革开放前、前互联网时期、互联网时期、移动互联网时期),中国人如何薅羊毛?不同年龄的人所热衷的“羊毛”类别有哪些?

3. 当前在中国很多网络社区中,“薅羊毛”都是具有诱惑力的话题,比如如何拼团获得优惠等等,参与这些活动能够带来一时的福利,但是对于商家来说也算是利用了用户的贪婪从而实现病毒式推广。所以,中国的商家也喜欢搞薅羊毛活动,其动机都有哪些?

4. 而在AI开始大力推广的时期,edu邮箱的用户(学生群体)很受AI产品公司的青睐,他们会提供很多优惠服务来发展学生用户,这也导致了在中国的互联网交易平台中,贩卖edu服务的人广泛存在。除此之外,类似的交易还有哪些?

5. 参与这些薅羊毛的过程中,用户付出的代价(短期与长期)的体现在什么地方?如何理性看待薅羊毛活动?如果完全不参与,又会怎么样呢?

6. 国外群体是否也有这种热潮?具体分析海外华人群体、欧美群体以及其他地方的群体。

I. 引言:“薅羊毛”——从民间俗语到数字现象

A. 词源的起源与演变

“薅羊毛”一词作为当代中国消费文化中的一个热门词汇,其源头可以追溯到1999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的小品《昨天今天明天》。在该小品中,宋丹丹饰演的白云阿姨回忆起过去的艰苦岁月,描述了她如何利用给生产队放羊的机会,偷偷从羊身上薅下羊毛,为老伴黑土叔叔织毛衣的经历。她的这种行为被戏称为“挖社会主义墙角,薅社会主义羊毛”。这一生动且富有时代特色的描绘,使得“薅社会主义羊毛”迅速成为1999年的流行语,其最初的含义是指“利用国家或集体的资源为自己谋求利益”,暗含了在资源匮乏的集体经济背景下,个人通过不正当手段占有集体或国家微小利益以满足私欲的行为。

随着中国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和互联网的普及,这个源于特定历史背景的词汇,其内涵也经历了显著的演变。最初的引申义,是指消费者“在网络消费中极力寻找优惠方法”。这标志着“薅羊毛”的对象从集体或国家资源转向了商业领域的优惠,反映了市场经济下消费行为的变化。随后,其含义进一步扩展,特指那些“以技术手段占有电商等平台的、原不属于自身的折扣、优惠等利益”的行为。这种演变不仅凸显了技术在现代“薅羊毛”行为中的核心作用,也暗示了其行为方式更趋主动,有时甚至带有一定的牟利性质。伴随这一过程,“羊毛党”一词应运而生,用以指称那些积极从事,特别是以有组织或技术娴熟的方式进行“薅羊毛”活动的群体。

这种词语的流行与演变,其背后深植于大众文化。春节联欢晚会作为中国覆盖面最广、影响力最大的文化节目之一,其创造的流行语往往具有极高的国民认知度。小品《昨天今天明天》的喜剧色彩和宋丹丹的精彩演绎,使得“薅羊毛”一词带上了一种轻松、戏谑甚至略带自嘲的民间色彩。这种文化基因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薅羊毛”这一行为在社会观念中,相较于“欺诈”或“盗窃”等更具负面色彩的词汇,更容易被理解和谈论,甚至在某些情境下被合理化或常态化。这为后续“薅羊毛”行为的蔓延和社群的形成,提供了一定的文化心理基础。

B. 当代解读及其在消费文化中的意义

在当代中国,“薅羊毛”已发展成为一个涵盖范围广泛的现象,其行为谱系从合法的、精明的购物策略,如比价、使用优惠券,到利用商家规则漏洞获取超额利益,再到有组织的、利用技术手段进行恶意套利甚至触犯法律的活动。它已成为网络社区和社交媒体上的热门话题,吸引着大量网民的关注和参与,尤其是在竞争激烈、促销活动层出不穷的数字市场环境中。

“薅羊毛”现象的重要性在于,它不仅是个人消费行为的一种体现,更成为了一个观察和理解当代中国消费文化、平台经济运作模式以及消费者与企业之间动态关系的独特窗口。它折射出在快速变迁的社会经济环境下,个体如何寻求利益最大化,以及商业力量如何利用和塑造消费者的欲望与行为。

词语内涵的变迁,清晰地映照出中国经济结构的转型。从最初针对“社会主义羊毛”(即集体或国家资源),到如今主要指向电子商务平台和各类商业机构提供的优惠,被“薅”的“羊”已然改变。这种转变深刻地反映了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再到数字经济时代的迈进。尽管“羊”已不同,但那种通过巧妙手段获取额外利益的核心行为模式却表现出一定的延续性。这或许暗示了一种在特定文化和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强调资源有效利用和机会捕捉的思维习惯,在新的经济形态下找到了新的表现形式。

II. “薅羊毛”在中国的历史轨迹

A. 先声:早期商业活动中的节俭与逐利(1949年前)

在“薅羊毛”一词现代意义形成之前,中国商业活动中早已存在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和节俭持家的朴素观念与实践。古代商家便懂得运用各种策略吸引顾客,如通过声音叫卖、悬挂醒目的幌子、甚至利用名人效应(如伯乐相马的故事)来提升销量,获取商业优势。从宋代刻有兔子标识的“济南刘家功夫针铺”铜版印刷广告,到元代包裹商品的广告纸,都体现了早期商业推广的智慧。

进入民国时期,商业竞争与社会动荡并存,普通民众的消费行为更体现出对资源和金钱的审慎态度。例如,董士沅先生在1936至1942年间的详细家庭账本,不仅记录了柴米油盐的日常开销,也反映了其在经济困难时期(如抗战爆发后)通过精打细算、开源节流(如出租大房换取租金差价、趁战时人工便宜修缮房屋)来维持生计的努力。商家也会利用如“双十节”等节庆进行商品促销,特别是国货推广,这显示了早期基于特定事件的营销意识。在生活层面,民众亦有诸多节省窍门,如战时用花生酱代替黄油、豆浆代替牛奶等食物替代法,以及使用可折叠家具节省空间等。

这些行为虽然不等同于现代意义的“薅羊毛”,但其中蕴含的对价值的追求、对资源的精心计算以及在有限条件下争取更大利益的思维方式,无疑为后来“薅羊毛”文化的形成奠定了某种社会心理基础。

B. “薅社会主义羊毛”:匮乏年代与计划经济下的民间智慧(1949年 - 1978年)

1949年后,中国进入计划经济时代,物资相对匮乏,“薅社会主义羊毛”成为特定历史时期的写照,正如1999年春晚小品所演绎的那样,它反映了民众在集体主义背景下,为改善个人生活而采取的一些“变通”手段。

这一时期最显著的特征是“票证制度”的盛行。从粮食、油盐、布料到火柴、肥皂,绝大多数生活必需品都需要凭票供应,有钱无票也难以购买。普通人获取票证主要依靠按户按人头的定量分配,以及单位福利等。为了获取额外的物资,民间也衍生出一些做法:

与此同时,“物资协作”成为计划经济体制下一种重要的非正式资源调配方式。由于国家计划难以完全覆盖所有需求,地区间、单位间乃至个人间,会通过以物易物、余缺调剂、劳务换物资等方式进行协作。例如,河北用本地生产资料换取山西的煤炭或东北的木材。这种协作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计划的僵硬,保障了部分生产和生活的需要。此外,“内部价”和通过“条子”(批条)获取平价化肥等现象也反映了在正式渠道之外获取资源的途径,这些“条子肥”往往被有门路的人获取并可能高价转卖。

C. 初步的消费主义:改革开放初期与前互联网时代的逐利行为(1980年代 - 1990年代中期)

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开始从“温饱”阶段向追求更高生活质量过渡,“三大件”(冰箱、彩电、洗衣机)成为新的家庭消费目标。尽管80年代初期部分票证依然存在,但市场逐渐放开,商品供应日渐丰富。人们开始“赶时髦”,追求喇叭裤、蝙蝠衫等流行服饰,尽管这在当时可能被视为“奇装异服”。

这一时期最具时代特征的“薅羊毛”前身,是伴随“价格双轨制”而生的投机倒把行为。国家对部分生产资料实行计划内平价和计划外市场价并行的制度,巨大的价差催生了“官倒”(利用权力倒卖批文或物资)和“倒爷”(个人倒卖紧俏商品)群体。他们通过各种渠道获取平价物资,再以市场高价售出,攫取巨额利润。化肥等农资的“条子肥”现象依然存在,平价物资往往落入有关系者手中。这种利用制度性漏洞进行大规模牟利的行为,虽然与后来互联网时代的“薅羊毛”在形式和规模上有所不同,但其利用信息不对称和规则差异获取利益的内核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商业票据市场在1994年后得到发展,而优惠券、交易赠券等现代促销形式在这一时期的中国本土应用尚不普遍,西方国家在此时期,交易赠券的使用已在下降,逐渐被优惠券和信用卡奖励计划取代。

D. 数字淘金热:“薅羊毛”在互联网与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演进(1990年代中期至今)

1999年春晚小品之后,“薅羊毛”一词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并迅速与新兴的互联网经济结合起来。

经典案例与故事:

从民国时期的节俭度日,到计划经济时代的“票证智慧”与“物资协作”,再到改革开放初期的“倒爷”现象,中国社会始终存在着个体在特定经济规则下寻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为。这种行为模式在不同时期表现出对资源匮乏的适应、对制度空隙的利用。进入互联网时代,“薅羊毛”则是在数字经济的土壤上,这种历史悠久的资源获取智慧与现代技术、商业模式相结合的产物。其背后反映的,不仅仅是简单的占便宜心理,更是一种在不断变化的经济环境中,个体积极发掘和利用规则,以求改善自身处境或获取额外收益的能动性的体现。这种能动性,在匮乏年代是生存的必要技能,在市场经济初期是抓住机遇的手段,而在数字时代则演化为一种复杂的消费文化现象。

制度性的漏洞或规则的复杂性,往往是催生大规模“薅羊毛”行为的温床。无论是计划经济下物资分配的不均衡催生了“物资协作”和“走后门”,还是价格双轨制下巨大的利差造就了“官倒”,亦或是电商平台因技术缺陷或促销规则设计不周而出现的“神券”BUG,都为“薅羊毛”提供了客观条件。系统的复杂性越高,监管越是滞后,可供“薅”的“羊毛”就越是丰厚。这揭示了“薅羊毛”行为与特定时期制度环境之间的紧密互动关系。

“薅羊毛”行为本身也经历了一个从个体化、偶然性到组织化、产业化的转变。最初,无论是白云大妈为老伴织毛衣,还是普通民众用多余粮票换鸡蛋,都带有浓厚的个体色彩和生活气息。然而,随着P2P平台、电商平台将“优惠”作为大规模获客和竞争的主要手段,潜在的利益空间急剧扩大。互联网的连接效应使得信息传播极为迅速,也为有组织的“薅羊毛”行为提供了便利。于是,“羊毛党”应运而生,他们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形成了有“羊头”引领、有技术工具辅助、有社群分享信息、有下游变现渠道的完整链条。部分“羊毛党”甚至与黑灰产合流,演变为专业的网络欺诈团伙。这种转变,是技术赋能和利益驱动共同作用的结果,也使得“薅羊毛”从一种精打细算的消费技巧,异化为对商业秩序和法律边界的挑战。

表1:“薅羊毛”实践在中国关键时期的演变

时期 主导“羊毛”类型 典型方法/工具 关键社会经济背景 “薅羊毛”性质
1949年前(早期商业/民国) 紧缺商品获取、价格优惠 节俭、货比三家、利用节庆促销 战乱、物资匮乏、初步市场经济 生存需求、资源有效利用
1949-1978年(计划经济) 配给物资、内部指标、稀缺资源 票证交换、利用“关系”、物资协作、劳务换物资、内部价 极端匮乏、票证制度、指令性计划 应对系统性短缺、维持基本生活、有限的额外获取
1978-1990年代中期(早期改革/前互联网) 价格双轨制下的差价、紧俏商品 “倒卖”、利用“条子”和“内部价”获取物资并转售 市场经济萌芽、价格双轨制、商品仍不充裕 机会主义牟利、利用制度漏洞
1990年代中期-约2010年(互联网初期) 网站注册奖励、早期电商折扣、P2P平台高额返利 手动搜索信息、论坛群组分享、早期脚本辅助、批量注册P2P账户 互联网兴起、电商初步发展、P2P野蛮生长 个体化寻租、初步组织化套利
约2010年至今(移动互联网/平台经济) 电商补贴、优惠券、红包、App拉新奖励、平台规则漏洞 自动化脚本、模拟器、改机工具、专业“羊毛群组”、社交裂变、黑灰产技术手段、内外勾结 移动互联网普及、平台经济高度竞争、大数据与AI技术应用、社交电商模式 高度组织化、产业化、技术化套利,部分行为具有欺诈性甚至构成犯罪,亦有理性消费的“新节俭主义”表现

III. “羊毛”的生意经:中国企业为何热衷于“薅羊毛”活动

中国企业,特别是互联网和电子商务领域的公司,之所以频繁发起或允许“薅羊毛”式的促销活动,其背后有多重商业动机和对消费者心理的精准把握。

A. 营销动机:用户获取、病毒式增长与市场渗透

企业推广“薅羊毛”活动的首要动机在于市场扩张和用户增长。

B. 心理杠杆:利用消费者心理实现互动

商家在设计“薅羊毛”活动时,往往会运用多种心理学原理来激发消费者的参与热情。

C. 企业的风险:当“羊毛”变成负债

尽管“薅羊毛”活动能带来诸多好处,但对企业而言也伴随着不可忽视的风险。

在竞争白热化的中国数字市场,尤其是电商领域,促销几乎成为一种常态化的竞争手段。当一家主要平台通过大规模补贴和优惠来吸引用户时,其他竞争者往往被迫跟进,以免在用户争夺战中失利。这就可能导致一种“促销内卷”的局面:企业不断加码优惠力度,培养了消费者对折扣的依赖心理,同时也为“羊毛党”提供了持续的“食粮”。这种依赖持续促销的增长模式,其基础往往是脆弱的,难以建立起基于产品或服务核心价值的真正用户忠诚。

企业在设计和推广“薅羊毛”活动时,实际上是在走钢丝。一方面,它们希望活动足够吸引人,能够引发用户的积极参与和广泛传播,从而实现拉新、促活、提升GMV等营销目标;另一方面,又必须警惕活动规则被过度解读或恶意利用,导致自身利益受损。商家试图利用的消费者“占便宜”心理和追求“小确幸”的欲望,如果缺乏有效的风险控制,就很容易被有组织的“羊毛党”反噬。这种营销策略与风险防控之间的持续博弈,是当前平台经济中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

IV. “集腋成裘”:中国“薅羊毛”参与者画像

“薅羊毛”参与者的动机复杂多样,并呈现出一定的代际差异。同时,各类线上社群在“薅羊毛”文化的形成和传播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A. 动机探究:超越节省——快感、社交与“智商税”的反击

虽然经济节省是“薅羊毛”最直接和普遍的动因,但参与者的心理需求远不止于此。

B. 代际差异:“羊毛”偏好面面观

不同年龄段的消费者,其参与“薅羊毛”的方式和偏好的“羊毛”类型也存在差异。

C. 社群的力量:专业平台与兴趣小组的崛起

线上社群是“薅羊毛”文化得以孕育、传播和壮大的关键载体。

参与这些“薅羊毛”社群,对许多人而言,其意义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信息获取。在这些社群中,成员们使用特定的行话(如“线报”、“上车”、“羊腿”),学习和交流各种“薅羊毛”的技巧和规范,逐渐内化社群的价值观。成功发现并分享一个重大的优惠信息,或者展示自己通过高超技巧获得的“战利品”,能够赢得社群成员的赞赏和尊重,从而积累“亚文化资本”。久而久之,“精明的消费者”、“优惠猎手”、“反消费主义先锋”等标签,可能成为个体身份认同的一部分。这种基于共同实践和共享意义的社群互动,强化了“薅羊毛”行为的持续性,并赋予其更深层次的社会和文化内涵。

“新节俭主义”的兴起,尤其在年轻人群体中,为“薅羊毛”行为提供了一种新的合理化框架。它似乎是对过度消费和品牌溢价的一种理性反思,强调实用价值和明智选择。从这个角度看,“薅羊毛”是实现“新节俭主义”生活方式的有效途径。然而,这种“理性”背后也存在张力。对优惠信息的持续关注、对促销活动的积极参与、以及从“薅”到“羊毛”过程中获得的快感,在某种程度上仍然嵌入在消费主义的逻辑之内。即使是“不买小组”的成员,其讨论也往往围绕着“什么不值得买”、“如何不买也能满足需求”,这本身就需要对市场上的商品和服务有相当的了解。平台和商家也可能巧妙地利用这种“理性消费”的趋势,通过将促销活动包装成“智慧之选”或“超值之选”,来进一步刺激消费欲望。因此,“新节俭主义”下的“薅羊毛”,既可能代表着一种更具主体性和批判性的消费实践,也可能仅仅是消费主义在特定社会经济条件下的一种更为精致和隐蔽的调适。

表2:“薅羊毛”活动的动机与心理驱动因素

参与者 主要动机(消费者) 主要动机(商家) 心理驱动因素(消费者) 心理运用(商家对消费者) 典型案例
消费者(休闲型) 偶尔节省开支 - 感知价值、便利性 简单折扣、便捷领取 超市周末特价商品
消费者(精明型) 持续获取高性价比商品/服务 - 感知价值、掌控感、成就感、社群认同(如SMZDM“值友”) 价格锚点(原价vs.现价)、透明规则、信息共享平台 SMZDM比价后购买、利用信用卡多重优惠
消费者(沉迷型/冲动型) 追求“薅”的快感、害怕错过(FOMO) - 游戏化反馈、稀缺性原则、损失厌恶、从众心理 限时限量抢购、签到奖励、社交裂变(“砍一刀”) 沉迷于各类App签到领小红包、为凑满减买不需要的商品
消费者(反消费主义型) 抵制消费主义、物尽其用、极简生活 - 独立思考、价值观认同、社群支持 - 豆瓣“不买小组”成员DIY改造旧物、分享不购物心得
职业“羊毛党” 稳定或大量经济收入 - 利益最大化、风险评估(部分) - 利用技术手段批量获取P2P平台注册奖励、有组织地利用电商平台BUG套利
商家/平台 - 用户获取、提升GMV、市场份额、病毒营销、数据收集、库存清理、品牌推广 - 锚定效应、稀缺性暗示、游戏化机制、社交证明、互惠原则、紧迫感营造、损失厌恶心理 利用拼多多“砍一刀”社交裂变、电商大促(双11)的预售和复杂优惠规则、新用户专享大额优惠券

V. 案例分析:.edu邮箱的滥用与数字特权的灰色市场

随着人工智能(AI)技术的飞速发展,各大科技公司纷纷推出针对学生群体的优惠政策,以期培养早期用户,抢占未来市场。其中,拥有.edu(教育机构)邮箱成为获取这些优惠的重要凭证。然而,这一善意的举措,却催生了一个围绕.edu邮箱及其他虚拟资格的灰色交易市场。

A. AI产品折扣与学生市场策略

AI产品公司,以及诸如JetBrains、苹果、GitHub等知名科技企业,普遍为持有.edu邮箱或能提供其他有效学生证明的用户提供大幅度的产品折扣、免费试用期或额外的服务。例如,JetBrains为其IDE工具提供免费学生授权,并在学生毕业后提供过渡性的“毕业优惠”。GitHub也推出了包含多种开发者工具和服务的“学生开发者包”。

企业采取此类策略的动机是多方面的:

B..edu服务及其他虚拟资格的交易生态

这些极具吸引力的学生专享优惠,不可避免地催生了针对.edu邮箱及相关验证服务的灰色交易市场。尽管直接的交易广告在正规渠道不易寻觅,但从学生优惠的广泛存在以及网络黑灰产交易的普遍性可以推断,非学生群体通过购买.edu邮箱或验证服务来冒用学生身份,以获取软件折扣、AI工具使用权等利益的现象广泛存在。

C. 学生优惠滥用与学术诚信问题

学生优惠的滥用,并不仅仅停留在获取商业产品折扣的层面。随着AI写作、AI绘图等工具的普及,部分学生开始利用这些工具(有时正是通过学生优惠获取的)来完成学术作业、论文,甚至伪造数据,引发了对学术诚信的担忧。许多高校已开始关注此问题,并着手制定AI工具在学术活动中的使用规范。例如,复旦大学明确了本科毕业论文(设计)中AI工具的允许和禁止使用范围,天津科技大学则要求本科生毕业论文的智能生成内容比例原则上不超过40%。这种现象反映了新技术在教育领域的应用与传统学术规范之间的张力。

企业针对特定群体(如学生)推出的优惠政策,本意是精准营销和培养用户,但当这种“特权”具有显著的经济价值时,就不可避免地会催生出试图突破身份限制、获取这份利益的地下市场。这揭示了数字经济时代一个普遍的现象:合法的、有针对性的市场策略,往往会伴生出非法的、泛化的套利空间。数字身份的易复制性和验证机制的潜在漏洞,为这种套利行为提供了技术上的可能性。

更进一步看,无论是倒卖.edu邮箱、租赁游戏账号,还是共享会员资格、代抢门票,这些行为的本质都是对“使用权”或“资格权”的二次分配。在数字时代,越来越多的产品和服务以订阅、会员、限时许可等“使用权”的形式提供,而非传统的“所有权”形式。这种“使用权经济”的兴起,使得“资格”本身成为一种可以被交易的虚拟商品。灰色市场正是围绕这些虚拟资格的供需而形成的。它反映了消费者希望以更低成本获取服务或绕过限制的普遍需求,同时也对服务提供商的商业模式、身份验证体系和权益保护机制提出了严峻挑战。这背后也潜藏着对数字身份和虚拟财产权利归属的深层思考。

VI. 权衡得失:“薅羊毛”参与者的成本与收益

参与“薅羊毛”活动,对个人而言,既有显而易见的经济收益,也伴随着诸多潜在的、不易察觉的成本。

A. 实际收益与隐性成本(时间、隐私、数据安全)

B. 过度消费与非理性购买的风险

促销活动,尤其是那些需要“凑单”才能达到优惠门槛的设计,很容易诱导消费者购买并非真正需要的商品。

C. 心理影响:从满足感到焦虑与成瘾

“薅羊毛”对参与者的心理状态影响复杂,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潜藏着负面效应。

“薅羊毛”行为中,参与者付出的“隐形劳动”——搜寻信息、理解规则、完成任务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往往被其获得的即时、可见的经济利益所掩盖。如果将这些时间成本、隐私风险以及潜在的过度消费和心理损耗都纳入考量,许多“薅羊毛”行为的“净收益”可能远低于预期,甚至为负。这尤其适用于那些并非以盈利为目的的普通消费者。

在经济下行压力增大、生活成本上升或就业前景不明朗的背景下,“薅羊毛”可能成为一种应对经济焦虑的 coping mechanism(应对机制)。通过积极搜寻和利用优惠,个体似乎能够重新获得对财务状况的一定掌控感,并通过精打细算来对抗外部的不确定性。“新节俭主义”在年轻群体中的流行,以及80后因经济压力而将“薅羊毛”作为补充收入的手段,都间接印证了这一点。此时,“薅羊毛”带来的心理慰藉作用,有时可能比实际节省的金额更为重要。

VII. 理性参与:“薅羊毛”面面观

如何理性看待和参与“薅羊毛”活动,是消费者、商家乃至监管者共同面临的课题。这需要区分不同类型的“薅羊毛”行为,理解其背后的心理驱动,并权衡参与或不参与的利弊。

A. 精明消费与恶意利用的界限

“薅羊毛”并非铁板一块,其行为性质从合情合理的精明消费到违法违规的恶意利用,构成了一个复杂的谱系。

这些行为不仅对商家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扰乱市场秩序,损害其他消费者的公平权益,还可能触犯法律。从法律角度看,利用平台漏洞获取不当利益,可能构成“不当得利”,应予返还。而情节严重的恶意行为,则可能构成诈骗罪、合同诈骗罪等刑事犯罪。

表4:“薅羊毛”行为类型学

类型 主要动机 工具/方法 伦理/法律地位 对生态系统的影响
休闲型优惠寻求者 偶尔节省开支、便利获取 公开的优惠券、商家促销信息 完全合乎伦理与法律 良性,符合商家促销预期
精明型购物者 持续获取高性价比、明智消费 比价工具/App、优惠信息聚合平台(如SMZDM)、会员计划、多重优惠叠加(在规则允许内) 合乎伦理与法律 积极,促进价格透明,驱动商家提升性价比
投入型爱好者 追求“薅”的乐趣、社群互动与认同、挑战复杂规则 深度参与各类优惠活动、活跃于“羊毛”社群、研究复杂规则以最大化优惠 通常合乎伦理,但可能游走于平台规则边缘(如多账号轻度操作) 中性至轻微负面(可能增加平台运营成本,或让部分优惠难以触达普通用户)
有组织“羊毛党”(逐利型) 以获取经济收益为主要目的 批量注册账号、使用脚本/外挂(初级)、有组织的“人肉”操作、信息共享网络 灰色地带(常违反平台服务条款)至轻微违法 显著负面,给商家造成损失,挤占普通用户资源,扰乱促销活动正常秩序
灰色市场交易者 通过倒卖虚拟资格/服务牟利 获取并转售.edu邮箱、游戏账号、会员资格、代抢稀缺资源等 往往违反平台协议,部分行为可能涉及欺诈或侵犯他人权益 负面,破坏特定优惠/服务的公平性,可能带来安全风险,侵犯知识产权或平台利益
恶意利用者/欺诈者 大规模非法获利、系统性欺诈 高级技术工具(如自动化农场)、利用重大系统漏洞、内外勾结、身份盗用、洗钱等 明确违法,构成刑事犯罪 严重负面,造成巨大经济损失,破坏市场信任,威胁网络安全,挑战法律底线

B. “害怕错过”(FOMO)与参与压力

“害怕错过”(Fear Of Missing Out, FOMO)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社会心理现象,指担心在自己缺席时,他人会经历更有益或更愉快的体验。在“薅羊毛”的语境下,FOMO表现为:

C. 选择退出的考量:错失的优惠 vs. 获得的安宁?

对于是否参与“薅羊毛”活动,个体需要进行权衡。

商家和平台通过促销活动吸引流量和用户,其成本最终仍会以某种形式(如商品定价、服务质量)转嫁。正如俗语所言,“羊毛出在羊身上”,完全“免费的午餐”在商业逻辑中是罕见的。

在“薅羊毛”的文化氛围中,个体行为的“合理性”边界有时会变得模糊。由于竞争的加剧和对“更高收益”的追求,一些最初只是巧妙利用规则的行为,可能会逐渐滑向利用漏洞,甚至采取不正当手段。社群内部对某些违规操作(如多账号注册)的默许和分享,也可能在无形中“合理化”这些行为。如果平台方出于对用户活跃度等指标的追求,对某些轻微违规行为选择性执法或反应迟缓,则更容易导致这种“灰色行为”的常态化。这种现象对个体和社群的伦理观念都可能产生潜移默化的侵蚀。

此外,何为“理性”的“薅羊毛”,其标准本身就是主观且情境化的。对于低收入人群而言,花费数小时去获取几元钱的优惠,可能被视为一种理性的财务管理方式;而对于高收入人群,同样的时间投入则显得不合算。消费者的心理状态(如是否容易受FOMO影响、是否享受“猎获”的快感)、社交环境(如周围人是否热衷此道)以及个人价值观(如对“新节俭主义”的认同程度)都会影响其对“薅羊毛”行为“理性”与否的判断。因此,试图为“薅羊毛”划定一条普适的“理性”界线是困难的,它更多地取决于个体在特定约束条件下的自主选择和价值排序。

VIII. 全球舞台上的“薅羊毛”:跨文化比较分析

寻求优惠和高性价比是全球消费者的共同倾向,但“薅羊毛”的具体表现形式、社会接受度以及背后的文化驱动力,在不同国家和地区存在显著差异。

A. 海外华人群体的优惠寻求习惯

散居世界各地的华人群体,在消费习惯上往往会保留其原生文化的一些印记,同时也会受到居住国消费环境的影响。

B. 西方文化中的议价与优惠券(如美国“极限优惠券”与欧洲消费态度)

C. 其他亚洲及全球背景下的实践

尽管追求物有所值是全球消费者的共同点,但中国语境下的“薅羊毛”,特别是那些有组织、技术化、有时甚至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羊毛党”现象,其规模和复杂性似乎更为突出。这可能与中国独特的数字生态(如移动支付的高度普及、电商平台的激烈竞争)、庞大且对技术敏感的年轻消费群体、以及历史上因资源匮乏而形成的强调“精打细算”和“人情关系”的文化积淀等因素有关。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优惠寻求行为,如美国的“极限优惠券”更多表现为个体化的极致节俭,日本韩国的“积分文化”则更侧重于品牌忠诚度的培养。

文化价值观对优惠寻求行为的模式和可接受度也有深远影响。例如,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的文化差异,可能影响消费者对“钻空子”行为的道德判断,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愿意为了个人利益而挑战规则。对“公平”的理解不同,也会导致对商家促销行为和自身“薅羊毛”行为的评价差异。例如,在美国零售业中不普遍的讨价还价行为,在许多其他文化中却是常态。因此,对“薅羊毛”现象的跨文化比较,不仅要关注行为本身,更要探究其背后的社会结构、市场环境和文化心理根源。

表3:部分文化背景下优惠寻求行为的比较概览

地区/群体 常见优惠寻求实践 “有组织”或“激进式”优惠寻求的普遍性 主要技术驱动因素 对激进式优惠寻求的社会观感/接受度 主要文化影响因素
中国大陆 优惠券、比价、促销活动、会员体系、拼团、社交分享、网络社群(SMZDM、豆瓣等) 高(“羊毛党”现象显著,技术化、组织化程度高) 移动支付、电商平台、社交媒体、自动化工具、大数据 复杂多元(从精明、会过日子到不道德、违法,取决于具体行为和立场) 历史上的物资匮乏、集体主义影响下的资源意识、数字技术高度普及、市场竞争激烈、人际关系网络文化
海外华人群体 可能保留对优惠券、折扣的关注,并结合当地消费习惯 中低(通常会适应当地社会规范和法律环境) 取决于居住国的技术普及程度 倾向于遵守当地规范,但可能在华人社群内部分享优惠信息 原生文化影响、居住国文化融合、当地法律与商业环境
美国 优惠券(含“极限优惠券”)、促销活动(如黑五)、比价网、会员卡、返利App 中(“极限优惠券”为个体或家庭行为,组织化程度不高) 电商平台、数字优惠券、比价网站 “极限优惠券”被部分人视为节俭美德或爱好,但大规模恶意利用少见 消费主义文化、个人主义、DIY精神、相对完善的信用体系和法律框架
英国/德国(代表性欧洲) 优惠券、促销季(如圣诞、夏季打折)、比价、会员卡 低至中(更注重理性消费和产品品质,尤其德国) 电商平台、数字优惠券 普遍强调公平交易,对过度投机或利用漏洞的行为容忍度较低 理性消费传统(尤其德国)、社会福利体系影响、法律规范较成熟
日本/韩国 积分卡、会员等级制度、限时折扣、满额赠券、新会员优惠 低(更侧重于品牌忠诚度和长期会员关系维护,而非短期大规模“薅羊毛”) 发达的零售会员体系、移动支付 强调秩序和规则,对破坏规则的行为通常持负面态度 强烈的集体意识和规则意识、精细化的服务文化、品牌忠诚度高
东南亚 电商平台优惠券、网红推荐折扣、社交分享优惠、闪购 中(随着电商发展,类似中国的“薅羊毛”行为可能在增加,但组织化程度和技术水平或有差异) 移动互联网普及、社交电商兴起、电商平台竞争 处于发展和变化中,可能因国家和具体情况而异 多元文化并存、新兴市场特征、数字消费习惯快速形成

IX. 结论:“薅羊毛”的持久诱惑与持续演变

“薅羊毛”作为一种复杂的社会经济现象,其发展深深植根于中国特定的历史文化土壤,并在数字技术的催化下展现出新的形态与活力。本报告通过对其词源流变、历史轨迹、商业逻辑、参与者画像、灰色市场运作、个体成本收益以及全球比较的深入剖析,旨在揭示这一现象的多重维度。

A. 核心发现回顾

B. 未来展望:技术进步与消费观念变迁下的“薅羊毛”

展望未来,“薅羊毛”现象预计仍将持续存在,并随着技术发展和消费观念的演变而呈现出新的特征:

归根结底,“薅羊毛”是市场经济中个体能动性与商业逻辑互动的一个缩影。它既是消费者在信息爆炸时代寻求经济理性的尝试,也是商业力量利用人性弱点进行营销的竞技场。理解这一现象,需要我们超越简单的道德评判,深入其历史根源、社会机制和文化意涵,才能在快速变迁的数字消费时代,更好地把握消费者、企业与市场之间的动态平衡。